普度是闽南地区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其热闹的程度仅次于春节,而节庆的时间之长、交际之广、花费之多,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清末到现代,当地政府的官员对普度大多持反对态度,有的甚至明令禁止过普度。然而,令人深思的是普度习俗禁而不止,一直延续到现在,虽不能说愈演愈烈,但热闹、靡费程度一如先前。这是闽南文化的一个污点,或是一个“光点”,见仁见智,各有论据。但总体上看,认为是污点者居多。存在决定意识,闽南的独特历史地理环境,决定了民俗节庆的内容和形式。普度种种不合理外壳下,必定有合理内核,值得深入研究,重新认识。
普度是由“七月半”发展而来的。农历七月十五日,是道教的中元节、佛教的盂兰盆节,后来成为一种民间习俗,佛道合一,俗称“七月半”、“鬼节”,人们祭祀祖先和孤魂野鬼。过“七月半”的习俗流行于整个汉文化地区,时间不限于一天,犹如清明前后上坟都算过清明一样,七月十五前后,祭祖宴客都是过“七月半”。江浙一带过“七月半”的热闹程度不亚于过春节,一般人家都要事先备好鸡鸭鱼肉等各种吃喝,摆上供桌,举行祭祖仪式,过后宴请亲朋好友,吃喝一番。备办的食品不仅要够吃,还要分送左邻右舍,并让亲朋好友带走一些。晚上,酒足饭饱之后,一家人到河边溪旁放荷花灯、烛火莹莹的小纸船,目送亡灵“往生”而去。北方相对比较冷清一些,过“七月半”仅限于祭祖,一家人会宴,并不呼朋招友。
在闽南文化由过“七月半”到过普度,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宋代,闽南“七月半”是由地方最高长官——知州主持。据《真西山文集》卷49记载,举行祭祀时必须“洁斋行事,毋得出谒、宴饮、贾贩及诸烦扰”。此时,“中元三五夜之临,环诸里数百人之众,并斋心而洁虑,冀赦过以除愆,或以士农工商祈安生业,或为祖先亲属追拔冥途”。绍定五年(1232年),农民起义军攻陷德化、永春两县,知州谴责县官僚佐“相先自作全躯之计,委群氓于锋镝之下,举二邑为煨烬之余”,使将士、百姓“游魂荡于太空,枯骨曝于旷野”。知州亲自主持普度,为死去的百姓和将士祝愿“无复久淹之系,西方净土举为极乐之游”。普度是由知州主持,十分严肃地为祖先亲属、牺牲将士、百姓“追拔冥途”和为士农工商祈安的祭祀仪式。可见宋代中元节与盂兰盆节已合为一体,重点由祭祀祖先演变为普度众生。所以,宋代普度是顺应民意,缓和社会矛盾的一种行政措施,是有积极意义的。嘉靖《惠安县志·典祀》记载,至明代,普度祭祀权力下放至里社,由里社“每岁轮一户为会首”、“其轮流会首,及祭毕,会饮”。于是改变了宋代“洁斋行事,毋得出谒、宴饮、贾贩及诸烦扰”的严肃规定,成为一种摆阔气、竞豪奢的习俗。
过“七月半”的延续时间,一般是三五天,而闽南的普度,则延续为一个月。农历七月,初一谓之“开巷口”,即“开地狱门”;三十谓之“关巷口”,即“关地狱门”。各街道里巷以及农村,从初一到三十日,每天都有一方百姓做普度,称“普度日”。有些地方百姓过“普度日”三十天还轮不过来,于是将“开巷口”提前一天,到六月三十日,“关巷口”推迟一天,到八月一日,共三十二天。日本东京都立大学walzz《闽南文化与周边文化比较谈——从普度。中元节习俗看闽南文化》,用田野调查和查阅文献相结合的方法,对泉州的普度有很好的描述,引述如下:
“现在旧历十五祭祖先、旧历七月里以‘铺境’为单位逐日轮流做普度。据老人们的记忆,36个铺轮流做普度是清末才开始的。据一些后地的文字资料以及老人们的口头讲述,轮流普度乃起自清朝,因为祭祀行为集中,祭品的需求也集中,七月半市场供求紧张。人们常为买东西打架。清乾隆年间,由地方乡绅出面呈请由抽签决定城厢三十六铺的轮流普度日期,而七月半节依旧家家祭祀祖先。从那时起,鲤城区以及相关联的部分乡村都以‘铺境’为单位轮流做普度。而现在的泉州,在整个旧七月里,几乎每一天都会有几个角落轮到做普度,但任何角落的住户在七月十五这天都不做普度而要祭祖先。
城区旧式住房的普度和乡村类似,都是在天井或靠大门的里面或大门外面摆桌子、放酒菜祭品、烧金。随着高层多户杂居式楼房的增加,产生了一个普度祭祀地点的问题。从个案看到的楼房住户的普度方式现有三种:
1.在自家大门内面向楼道摆祭,到楼外面烧金;
2.在楼道内自家大门外摆祭,到楼外面烧金;
3.下到一楼露天处摆祭并烧金。这是居民们在新的居住方式与传统祭祀行为之间调节的结果。三种类型做法里,烧金行为都要在楼房外面做,这不单单是出于安全或通风的考虑,而是人们对传统意识的承袭。
祭祀仪式一般在下午四五点点开始。无论城区还是乡村,左邻右舍总要前后呼应地开始做普度仪式,理由是怕一家一户的酒菜“供不应求”,引得普度公生气对自己家人不利。
祭祀后邀亲唤友来“吃普度”也是泉州城乡共同的特点,祭祀仪式结束后的晚饭,队(作者按:原文误,应为除)亲戚外还广邀朋友来喝酒,人们常常吃了这家又赶到那家去吃,这里刚吃着,那里的催促电话就打来了。不拘城乡,热闹的“吃普度”成为泉州地区普度全过程的一个高峰。有人说,各家各户请很多客人是为了显示自己,也有人说是怕普度公吃完祭不走,叫来很多人壮胆,可以吓走普度公。我想,后者的理由也许是比较原始的,前者则是派生出来的一种客观效果。事实上“吃普度”表现出今日的普度活动兼有很大的社交功能。由于轮流做普度,使人们有更多互访机会以及参加的自由度高,普度时节的社交圈大于春节,这是普度的一大特点。
普度的祭祀对象是“普度公”,它是一种没有具体传说、没有具体形象和神像的存在。对于“‘普度公’长什么样、他平时在哪”之类的询问,人们的回答是“具体样子不知道,他到处有”、“也许是一个也许有很多个”、“是孤魂野鬼的头头,是管理孤魂野鬼的”、“是孤魂野鬼,有很多是被杀了头的人,在地狱里很饿”等等。很少看到讲述普度公的文字资料,没有听到流传什么普度公的传说,也没有听说有谁不做普度就受到“普度公”什么惩罚了,但是大家很怕它给自己家带来什么麻烦。认真地做普度,邻里相邀同时开始做仪式、“金”要放到露天烧并且要完全烧尽等等的行为,表明普度公对人们是一种带威胁性的存在。
调查个案表明普度亦开始产生变化,许多年轻人不直接参与做普度仪式,往往只参加“吃普度”;一些结婚后独立居住的儿女们普度时则依附于父母家,离开旧街道搬入新楼房的住户的一部分不做普度了。这些现象提示了这个传统活动也许正处于一个新的过渡期,抑或可以说是正在开始一个新的变容时期。
又王铭铭《宗族、社会与国家——对弗里德曼理论的再思考(中)》说:“中元节普度在安溪县是分里进行,属于地方性的轮祭,七月二十四日轮到溪村举行普度时,村民们便在每个房头的公用祖厅前摆上献祭品,供孤魂野鬼食用,献祭之后,在家中举行宴会,宴请从村外来的亲戚。祭鬼是一种驱除外来危害的行为,表现溪村各房头各自的边界和内部认同,同时表现全家族共同合作处理外来危害的态势,但在祭鬼之后举行的宴会,则反映不同宗族之间的密切联系。”
闽南地区的厦门、漳州两地普度的习俗,与泉州大同小异。需要补充的是,旧时过普度,闽南风俗家家户户门口要挂一盏灯,从初一一直长明到三十才熄,谓之“普度灯”,现在多数人已不挂了;普度祭品中有一纸马。普度的一些习俗,源自佛教“盂兰盆”节“施食”祀饿鬼的法事,后逐渐演变成一种民间习俗,祭祀的主人也由僧侣演变成了百姓。
佛教认为七月是“欢喜之月”,十五日是盂兰盆节,三十日是地藏菩萨生日。现在很多寺院从初一至三十,天天念《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亡灵和孤魂野鬼。佛经有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说语,佛教徒以为七月念经超度亡灵是崇祖、尽孝的行为。现在很多人、特别是有钱人花钱到寺院作法事,超度亲人的亡灵,已成为一种新的普度习俗。很多人既到寺院请僧侣作法事,又过“普度日”大宴宾客,二者并行不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