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濛濛时,大理的座座古镇就如同一幅幅泼墨淡彩画,画中,有古老的记忆。
空中来的风,走过了多少地方?它们在这里停驻、缠绵,一晃千年;来来去去的人,谁会变成永恒?留下的只有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休,不灭。
当一切辉煌都成为过往,那一种美丽依然存在着,存在于古老的建筑语汇中,存在于这一袭烟雨的情怀里。重回古镇,依然会为那些淡雅精致的白族民居折服,有灵秀蕴于其间,更有古韵绵长。
当老宅里的人变成了记忆中的故事,当故事变成传说,就像是一代人的怀旧情结,挥之不去。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爱上古镇,只为在一砖一瓦间寻觅片刻心灵的宁静。
再一次走过青石板的小巷,数不尽多少黛瓦白墙,听不清缕缕檐角滴水,执伞漫步,素壁斜晖,叹落花红冷。
走进大理白族民居,就像翻开了一部内容丰富的古书。从喜洲、洱源、剑川、鹤庆到巍山,清雅的白族建筑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诉说着无声的故事,在特定条件下形成了一种民族传统建筑文化。它既是“有形文化”,也是“无形文化”,蕴藏着白族文化的精髓。历经数百年,这些建筑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成为了中国传统民居建筑的典范。
融合汉文化的白族建筑
张绅,可以说是喜洲古镇严家大院现在的主人。当这栋历经百年的老宅重新修缮,成为一座古建筑博物馆供游客参观的时候,原本已经破败的古老建筑又焕发了生机。对张绅来说,这一切就像是在重温一个古朴的梦。
中国文化在白族民居上深深打下了烙印。坝区的民居多为“长三间”衬与厨房、或“一正两耳”、“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瓦房。从屋子的布局上看,白族民居与汉族民居建筑典型的四合院相比都具有封闭的特性。
当走进严家大院时,无需解说,儒家的人本观念、生命意识,已经从这一房一室、一砖一瓦中渗透出来。门楼可以体现出主人家的地位,门楼的规模代表着森严的门第观念。走过严家高大的三层门楼,正院正堂屋即是用于祭祀祖先的房间,“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放在正中,桌上供着宝瓶,一派庄严之气。长辈或是长子居右室,晚辈或次子居左室,老人、未出阁的闺女、媳妇各住哪间屋都有讲究,整个房屋的居所与布局体现出的是对礼的尊崇维护。
张绅曾是大理文化部门的官员,自从退休后接手打理起严家大院,如今他已经深深为这一方掩映在绿水青山中的青瓦白墙所吸引。在他的心中,白族民居已经超过了单纯的建筑范畴,而是一种“自然的人化”。这里是大理白族人民按照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而规划的一个“人间乐园”。正所谓“大理民居建筑文化很难同其它文化形式,如伦理观、宗教文化、生活模式、绘画、雕刻等割裂开来,其文化性也正是它们相互融合的结果。”
在大理,见多了一座座精致的宅院,却每一次都会为新的发现而欣喜。白族民居的布局很容易辨认,“一正两耳”、“两房一耳”、“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六合同春”和“走马转角楼”等专业建筑词汇都已经耳熟能详。民居多为两层楼房,只有像严家这样的大户才有财力物力建盖三层楼。
典型的“三坊一照壁”和“四合五天井”都在严家大院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为了方便游客,张绅从房屋侧面开了大门,走进去则正面严家的三层门口。正房两侧,各再建一坊,正对面建照壁,形成一个四合院,有一种对称的美感。四坊房子围成一个四合院,即不建照壁,院子四角各建一个耳房,耳房与主房相交处形成四个小天井,再加上院子中间的大天井,共有五个天井,故称四合五天井。任意两个相邻的院子的转角处都有开门,两院之间可互通,院内四坊房子楼上楼下都有走廊相通,这便是“走马转角楼”。若是遇到雨天,住在宅子里的人不用出屋檐,就能自由的到达宅院任意一个房间。
房屋的式样多为“一滴水”式,这既是普通的坡屋面式,简朴大方,建盖起来也相对容易,为一般老百姓建造住房所选。而像严家、杨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则会采用“三滴水”式建筑,宏伟壮观,精致的斗拱双层翘起,显得十分诗意。
白族民居的大门大都开在东北角上,门不能直通院子,入口曲折。在喜洲的杨家大院,当由外部进入内部,有一个过渡空间,称为门道。门道的尽头一面矮墙,干净的白石灰墙上如同画框,里面绘着清淡的水墨画,墙角栽有一株翠竹,清新淡雅。走进内院,巨大的照壁与两边屋檐连成一体,建筑高低错落有致,立面丰富多采,既素净,又大气。白族的照壁多有“一字平”和“三叠水”两种。“一字平”又称“独脚壁”,壁面等高,不分段,壁顶为庑殿式。“三叠水”式则是将壁面分为三段,中段高宽,左右稍矮。“三叠水”型壁顶修建成飞檐滴水,瓦脊两端起翘,形成优美的弧线,两头四个檐角如飞,照壁上画有各种图案。
房檐和墙壁更是白族民居的一绝。前伸重檐,呈前出廊格局,墙脚、门头、窗头、飞檐等部位用刻有几何线条和麻点花纹的石块,墙壁常用天然鹅卵石砌筑。墙面石灰粉刷,白墙青瓦,尤耀人眼目。大理的民居也多属土木结构,四柱落地,排架承重,在排架间,楼板照面坊的下面、前后均有一根通穿的枋, 称为“穿枋”。木柱脚多设有石碓,以防潮湿。白族民居使用花岗岩、大理石等作为材料,表面光滑,质地优良,给人以“斯文人家”之感。
石头砌墙墙不倒
在客籍和土著杂居的地方,过去曾有这样的俗语流行:白族人是“大瓦房,空腔腔”,客籍人则是“茅草房,油香香”。意思是白族人节衣缩食到了倾其所有也要建造起结实舒适的住宅,而客籍人即便是住在简陋的茅草房里,吃食却毫不马虎,茅草房里经常油味飘香。
“大理有三宝,石头砌墙墙不倒”,这句大理地区广为流传的俗语,道尽了白族民居建房取材的特点。和很多地方的传统中式建筑不同,白族民居虽然也是以土木结构为主,但石料的运用要更加广泛和丰富。石头不仅用在打基础、砌墙壁,也用于门窗头的横梁。张绅介绍,这种对石料的运用的建筑方式是从南诏时期就沿袭下来的。有记载称,南诏的民居建筑就是“巷陌皆垒石为之,高丈余,连延数里不断”。
除了坚固、美观之外,这种建筑方式也与大理地区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大理位于强力活动的红河断裂带,地震灾害频繁。白族民居在建筑时,为了防震抗震,将房屋的基槽挖得深且宽,用巨大石头做基石,在砌垒石头时,必须一块石头压在另一块石头的左端或右端,形成互相“高压”和联系,充分分散了墙体对基底的压力,构成牢固坚实的整体。
此外,房屋建筑采用梁柱式结构,各构件之间的结点用榫卯相连接,构成了富有弹性的构架。屋子层高低矮,减小了梁柱间力的相互作用,也降低了房屋在地震时的摆动幅度。“走马转角楼”的设计让房屋之间相互扶持,房屋的链接处多用合柱,在两方房屋交叉处的柱子合用一根或互为交叉,形成多个三角,更加坚固。
不过,这种低矮的层高设计也使得屋里的采光不那么好了。在杨家大院,雕栏画栋,门窗以及内部装修都以木质材料为主,每个房间都有扇用木雕加板画或是花格形式的窗户。门窗上精美细致的木雕遮挡了云贵高原刺目的阳光,在室内投下花格的阴影。院落出檐较深,院与正房之间有深达2到3米的厦廊,正房与厦廊间是透光很不好的格子门窗,照壁反射来的太阳光变得微乎其微。
当你漫步喜洲古镇时,总是一派安静祥和。这种宁静一部分要归功于白族建筑自身的特点,建筑材料有很好的隔音功效,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减少噪音的干扰。白族民居建筑是土质墙体,墙面很粗糙,类似细小的波纹状,声波打在墙面上会产生漫反射,从而减弱噪音。同时,白族的房子的格局主要采用木质材料(以松木为主),且家具也多半是木质的。木质纤维有多孔性,能吸收噪音。此外,青瓦白墙淡墨画,以白色为主色调,素净的颜色柔和了光线,更能使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粉墙画壁极致之美
无论是喜洲严家大院、杨家大院(喜林苑)的大气,还是巍山沉香小院(柯家宅院)的精致,一栋白族民居,就能自成一组美的合集。
照壁是建筑中艺术装点最集中的地方。白族民居的照壁多是高大宽阔,凸花青砖组合成丰富多彩的立体图案,各组中心再作粉画,或镶嵌自然山水图案的大理石,照壁脚下常砌花坛,花香四溢,怡静幽雅。杨家大院的照壁下便是一方水池,水上莲叶田田,鱼戏莲叶间,充满情趣。
不仅如此,白族的一切建筑,包括普通民居,都离不开精美的雕刻、绘画装饰。若是你能静下心来在老宅中细细观看,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都充满惊喜。墙体的砖柱和贴砖都刷灰勾缝,墙心粉白,檐口彩画宽窄不同,饰有色彩相间的装饰带。外墙多以彩绘、水墨画装饰,技法多为平涂,少有干擦,色彩以黑或蓝灰为主,多做渐变处理。图案主要有角隅纹样、适合纹样、单独纹样等,题材多取于自然。香草纹、云水纹勾勒出一片云淡风轻;蝠纹、鹤纹、如意纹既栩栩如生,又传达着美好的寄愿。有的也会书上文人字画,字体苍劲有力,表现出主人诗书为伴。
张绅说:“在喜洲看民居,有‘严家院落,董家照壁,杨家门楼’的说法。”在白族民居装饰中,木雕是普遍采用的装饰手法之一,主要用于格子门、耍头、栏杆等部位。杨家大院的门窗、扶栏,都用透漏式雕刻,香草纹为主要的装饰题材。不少雕刻带象征意义,如“金狮吊绣球”、“麒麟望芭蕉”、“丹凤含珠”、“秋菊太平”等,寄予了白族人民美好的祝愿。白族木雕巧匠们还特别擅长制作玲珑剔透的三至五层“透漏雕”,多层次的山水人物、花鸟虫鱼。
白族以白为美,认为白色是纯洁和美丽的象征,这些在其建筑上有明显的体现。黑、白、灰是白族民居装饰用的三种主要色彩。在山墙的山花和墙体的转角处,贴有很薄的灰色面砖,称为“金包玉”,整个外墙显得素洁大方、清新秀丽,室内装修则以浅暖色为基调,墙面和天棚以纯白、乳白为主,浅暖色的色调给人温暖、温馨、自然之感。若是恰好遇到烟雨濛濛的时期,水色迷蒙,化开了远处的白墙,以及墙上青灰的水彩,衬着屋后绿油油的稻田,村边细柳,这一幅清淡泼墨山水图就更添几分诗情画意。
素净之间,房檐下、山脊间偶尔也会用些亮色点缀,或者是点点春花的艳红,或者是青瓷优美的靛蓝,或是直接用彩色画上,或是将瓷盘镶嵌于墙间,实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建筑大师贝律铭说过:“一座好的建筑应该能适应周围的环境,它不是力求在那里表现自己,而是应该去改善、美化和丰富周围环境,这是设计一座建筑最起码的要求”。白族很讲求住宅环境的优雅和整洁。在巍山的柯家宅院,“三坊一照壁”的院落之后,还建造了一个后花园,曲径通幽,院内栽种有百年金桂,檐下幽兰吐芳。即便没有条件建造后花园的普通人家,也多会在天井里砌有花坛,种上几株山茶、缅桂、丹桂、石榴、香椽等乔木花果树。花坛边沿、过道转角或屋檐口放置几盆兰花,清新优雅。
这是一种回归自然的享受,白族民居以其独特的视觉语言表现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自然观,鲜明地反映了白族人民的审美取向。背山面水大吉之相
张绅介绍,与中原地区的汉族建筑不同,大理白族民居最显著的特点莫过于朝向。传统的中式古建筑讲究朝向“坐北朝南”,然而地处苍山洱海之间的地理环境,加之常年主导的风向为西南风,决定了白族民居不可能向南北方向发展。白族民居在建造的时候,特别是喜洲的古建筑,都是选东西方向建造房屋,正房坐西朝东,按东西轴线布置房屋,重院则按照南北轴线深入。这一方向避免了西北风的吹袭。背靠苍山,厢房、照壁共同构成一个封闭的院落。
“白族建房是非常讲究朝向的,‘正房要靠山,才能坐得起人家’的思想至今影响着一辈人,‘坐山面海’也体现出风水上的优越性。”张绅说。早在元明清时期,白族人民就已经注意到与地域环境相适应,这种与自然环境、文化环境相适应的建筑模式在现今的白族建筑中有着直接的体现。而大理喜洲这一带,西有苍山,东有洱海,背山面水,当为大吉之相。
在白族民居的大门上,也很好的体现了中国古代的空间、天象知识。如白族民间接受了汉文化中的“左青龙,右白虎”的空间观念,所以大门多置于左侧即东北角上, 在充满希望与吉祥的青龙一边。
在家具、木雕的用料上,则更是讲究。张绅介绍,任何一栋白族民居里,所用的木料都要有“四季木”。房梁、立柱采用苍山上生长了百年的赤松木,木质坚硬,经久不腐,这是“冬木”;椿木多用于做家具,意为“春木”;还有楸木等,不论多少,或是用于装饰,或是设计祭祀,总之是必不可少的。
正是这些细节处的讲究,不仅仅体现了白族人民在建筑上的细腻用心,独特自然的审美情趣,更于无声间,向世人述说着他们对这一片灵山秀水的坚贞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