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惠州天堑朝京门:朝京门下朝京梦


一座城市的历史与城门城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关于惠州的历史,朝京门开启着朱红的大门欲说还休。

沿着被细雨打湿的小路,嗅着栀子花的清香,缓步来到“面临浩淼东江,背倚旖旎西湖,揽山色于胸怀,摄湖光于方寸”的朝京门下,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历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于是,我在东江与西湖之间开始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旅行,旅程不长,不到一千米,但这千米的旅程却承载着数百年的历史。

朝京门始建于明代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惠州知府万迪、千户朱永等以宋、元旧城狭隘,率军民分筑惠州府城”,当年称为北门。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扩城重建,“惠州府城扩建至高1.8丈,周围1255丈,雉堞1840垛,城门7个”,改北门为朝京门,沿用至今,算起来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岁月总是大浪淘沙般带走许多东西,关于历史,只留下少许“证物”给后人去评说、去猜测,我想,留下的一定是曾经的浓墨重彩,六百多年前的惠阳、横岗、西湖、朝京、合江、东升、合源七个城门都相继毁于战火,只有朝京门于2006年被依原样重建,又再一次屹立于东江与西湖之间诉说着历史、续写着历史。

“朝京门”三个鎏金大字雄浑气派,朝京门就像一个英雄站在那里观大江东去,赏湖水微波。纵观历史,横看地理,“朝京门”并不是惠州的“专利”,华夏大地上的朝京门不止惠州这一个,常州、贵阳等地皆有朝京门,毁于战火的朝京门恐怕还有许多,不过是一座城门,为何皆取“朝京”之名?此事纯属巧合?

朝京,我曾想当然的以为是面向京城之意,明朝的都城是今日南京,在惠州之北,朝京门为惠州北门,是朝向南京的,故有朝京之名。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贵阳的朝京门是南门,常州的朝京门是西门,为何不是朝向京城又称为朝京?后来才得知,朝京门有地方官员“一心向着朝廷”之意,更是接待京城高级官员的“高级会馆”,但惠州的朝京门,因其位置的特殊性,不免多了一番意义。

在这里我不得不提到一个人——朱元璋,这位出身布衣的明朝开国皇帝在创立明王朝的过程中便认识到,元朝之所以灭亡,除了统治者的原因以外,整个社会失于教化也是一个原因,因此,他一登上皇位便采取了一系列的强制措施,兴建学校、选拔学官,坚持把教育工作做为衡量地方官政绩的重要指标,并于洪武三年(1370年)诏开科举,并令各省连试三年。洪武六年,他认为“所取后生少年,能以所学措诸行事者寡,乃但令有司察举贤才,而罢科举不用”。洪武十五年,以察举弊端颇多,又复行科举,并一直延续。这样,在中国历史上延用了一千三百年之久的十分重要的选拔官员的制度——科举考试制度,在明朝刚一开始便经历了“兴——废——兴”的过程并最终延续,尤其是朱元璋第二次重又实行科举之后,各地的书生便又看到了“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于是,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参加乡试,能够进京参加会试、殿试便成了他们苦苦追寻的目标,要是能中个经科状元则甚兴。《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的一幕给人印象深刻,它是古代科举制度下的一个缩影,虽带有强烈的讽刺意味,但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古代的知识分子一心考取功名的精神状态,科举制度做为我国古代非常重要的选官制度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了公平竞争、择优录取的原则,历代统治者通过科举考试的确选拔了不少治国安民的有用之才,虽然它同时也成为套在广大士人脖子上的一具枷锁,禁锢了思想,但不能否认,它也给了天下士人一个出路,一个梦想。

惠州的读书人当然也有这个梦想,站在朝京门下,面向东江,身后便是渡口所,虽然自从1982年东江大桥建成通车以后,渡口所便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但在此之前,这里一直是最繁华的渡口,多少读书人揣上经书,穿过城门,登上停靠在东江岸边的渡船,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带着自己的梦想从北门离开踏上赶考的路,到了洪武二十二年,在明朝的第三个状元产生之后的第二年,惠州的北门扩建之后便得来了自己的新名字——朝京门。

而在北门改为朝京门之后送出了一批又一批读书人的同时,惠州城内的另一个读书圣地却进入了衰败时期,那就是著名的丰湖书院。由于朱元璋大力开展官学,并规定只有官学的学生才能参加科举考试,因为,作为官方教育体制之外的书院便失去了世俗社会的吸引力而逐渐被边缘化,西湖内的丰湖书院也同样难逃厄运,在经历的宋元两百多年的风雨之后,于洪武十七年(1384年)开始直到成化、弘治两朝进入了一个“百年沉寂”的历史时期,直到明代中叶,随着官学的日渐衰败、弊病丛生,书院才有了复兴的契机。从此之后,惠州的士人在城内丰湖书院中饱读诗书,到了赶考之时,走出书院大门,沿着陈公堤走过西湖,再穿过朝京门登上渡船踏上进京之路。在这样的读书氛围中,明代惠州就有叶梦熊等四十四位进士先后走出此门,走上了仕途之路。

曾有多少身穿长衫的读书人站在船上,与朝京门内的亲人、乡里挥别,那一刻,所有人的梦想和祈愿都在挥手间跳动着,朝京门见证了这一切之后,还在等待,因为它知道大多数人都会在不久之后沮丧而归,当再次登岸之时,所有的梦想便都已破碎。所以朝京门是一个承载梦想的地方,梦起也好、梦碎也罢,毕竟,有梦才有希望,而读书是古代读书人唯一的出人头地的希望。

在入清之后,惠州的科举成绩大不如宋、明两朝,文运不兴,在咸丰、同治年间甚至与进士无缘,人们便集资在城西兴建仓颉庙,城西兴建文笔(古称无“塔”字),仓颉庙面对挂榜山,在供奉字圣仓颉的同时祈求“祥云挂榜”,仓颉庙今已不存,而几经修缮的文笔塔如今还矗立在朝京门的不远处,文笔下面的一条小巷更是冠名为“青云路”,祈求能迎来“东来紫气”,振兴文运,使读书人能沿着青云路青云直上,东江边上这短短的一段路,是惠州历史上承载着梦想和希望的地方。古代惠州的读书人是幸福的,朝京门、合江楼、文笔塔、青云路,赶考登船的码头旁有如此多的美景和励志的建筑为他们饯行。不知惠州读书人对成功的渴望是不是被这些建筑听见了,在文笔塔建好不久,果然在光绪十六年和十八年郡人李绮青和江逢辰连续高中进士。

江逢辰是惠州历史上有记载的最后一名进士,因为科举制度在1905年被彻底废除了。但朝京门还在,朝京门是沿用了一千三百年的科举制度留给我们的一个名字,它承载了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也留给我们更多的思考,科举制度被废除之后,读书人失去了“朝京”这个奋斗目标,又该从朝京门走向哪里?虽然已没有科举,但古代“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很难根除,现在的高考制度无疑也是我们人生第一个阶段的主要奋斗目标,但幸运的是,仕途并不再是读书人惟一的选择,但读书永远是人在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积累。

朝京门就像一个坐标,几百年来指引着人们的方向,也引领人们去探寻惠州的历史。沿着重新修砌的台阶走上城楼,仿古的青砖城墙掩映在绿荫下,朱红的楼台,大红的灯笼,重建的朝京门金碧辉煌,却少了历史的沧桑,仿佛这里从来没有硝烟。走下城楼,沿着东江边的城墙走过去几百米,仿古的青砖城墙与明代的古城墙相连,此处,历史与现代文明激情碰撞后又完美结合。

明代的古城墙,写满了历史的沧桑,从墙体里生长出来的枝叶穿越时空吐出新绿,老树的根须沿着墙体垂下又扎根墙里,是想重读那些历史吗?

自古各地的城门城墙都是饱经了战争的洗礼,这门、这墙仿若母亲一样将一座城、一方百姓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守护着一方百姓的平安。惠州的朝京门不仅用来阻挡洪水的泛滥,还可用于阻挡“入侵者”的脚步。惠州古城依山傍水而建,从唐代至民国初年的1000多年期间,历代城防守将都将面临东江的北门城墙当成防守要塞进行苦心经营。尽管北门要塞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但古代历史上还没有一支军队真正攻克过北门,所以北门也就是朝京门素有“惠州天堑”之称。但它最终还是消失在战火中。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为肃清盘踞在东江地区的叛军陈炯明反动势力,以统一广东继而北伐统一中国,广东革命政府于1925年10月组织国民革命军举行了第二次东征。1925年10月13日上午,在接到东征军指挥部下达的攻城命令之后,多处火力都集中在攻打北门上,一颗颗炮弹在尖利的呼啸声中落在了城墙上,在一阵阵的滚滚浓烟中,断砖碎瓦飞上天空后狠狠地砸了下来,不知哪一颗炮弹使得朝京门在一声巨响之后顷刻倒塌,烟尘瞬间扑向东江江面……城墙断了,城门倒了,但历史在前进,那炮弹结束了一段历史,同时也开启了另一段历史。

胡适说:“历史就像一个小姑娘,你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重新修建的朝京门,就像一个涂了脂粉的小姑娘,只有走近它,才能透过胭脂看到它原来的面容,只有抚着它,才能触摸到历史的脉搏。只有倚在那段古城墙下,站在望野亭前,才看得见远去的硝烟,历史的天空斗转星移,硝烟早已散去,如今的望野亭也成了老年人的活动中心,那段明代古城墙,那些远去的历史却依然闪烁在浓郁的绿荫里。

重新屹立于东江与西湖之间的朝京门正续写着更多的历史,不管黑夜白昼,朝京门下都是车水马龙,朱红的大门就那样一直开启着,它已经结束了自己“守城”的使命,但人们依然需要它,需要它继续站在那里见证梦想,因为人们还要从朝京门走向四面八方,走向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朝京”梦。

朝京门毁了,可以重建,过去的历史,可以探寻,梦若碎了,却该何去何从?或许朝京门重新屹立在那里,就是要给我们一个梦的方向,西湖可以作证,东江可以作证。